變化其實就在我們的身邊,
寧夏氣候移民的生活為您全方位解讀氣候變化產生的影響,本文獲中國環境報道 “最佳氣候變化獎”。
當屋頂被七手八腳掀落的時候,馬國清一家新的生活就要倉促開始了。31歲的馬國清和父母妻兒生活在寧夏西吉一個叫蘆子窩的村里,他們對未來的新家一無所知,只是拿到一個有地址有門牌的新房鑰匙。那天是2013年12月清冷的一天,政府雇來的搬遷車隊停在村口,此時距離人們得到確切搬家通知不過兩天,浩浩蕩蕩的搬家隊伍從寧夏南部山區向北部平原出發,留下處處是殘缺舊屋的村莊。
馬家的搬遷,源于寧夏一項涉及35萬人的移民計劃。遷出地位于中國半干旱黃土高原向干旱風沙區過渡的農牧交錯地帶,生態脆弱,干旱少雨,自然災害頻繁。
這塊干涸的黃土高原,亦是中國連片扶貧區之一,有個更為人所熟知的名字——西海固,1972年被聯合國糧食開發署確定為最不適宜人類生存的地區之一。
按照規劃,遷出地要實施生態修復,要求自然村或行政村整體搬遷。不能馬上搬走的,也要拆掉一部分。寧夏移民局副局長郭建繁說,過去沒有這個
政策,出現了移民在遷出地和遷入地兩頭生活的情況,給人口管理和生態修復都帶來了很多
問題,為了讓人不再兩頭擺動不得已就要拆房子。
蘆子窩的名字來自于山溝里一窩野生的蘆草,它們在落了雪花一樣的鹽堿地里生長。蘆子窩位于寧夏南部固原市西吉縣。在西吉,干旱經年累月,初來乍到的人,直覺得嗓子眼兒都皺起來,就像裂開的黃土地。
那里有多旱?西吉氣象局的統計表明,西吉年均降水量為200-650毫米,蒸發量1500-2000毫米之間,蒸發量大大高于降水量。
水是村莊的頭等大事。趕驢挑水,是每家每戶清晨起來的第一件事。除了挑水,戶戶都要造水窖。
因為貧瘠,年輕人急于離開,外面的人不愿來,但人口還是超載。
曾任寧夏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副主任的馬忠玉說,寧夏中南部地區的人口承載能力只有130萬人左右,但現在當地人口已經230萬了。超載會導致更加貧困,環境更加退化。
為緩解環境壓力,2011年“十二五”生態移民計劃啟動。蘆子窩被列入搬遷名單,接收他們的是500公里外、寧夏北面的村莊廟廟湖。
氣候變化讓事情變得更糟
“中國西北干旱環境早在晚白堊紀和早第三紀就開始形成,并不是短期內造成的?!睂幭拇髮W資源環境學院教授汪一鳴說,“喜馬拉雅造山運動之后青藏高原大幅度隆升,干旱程度就加劇了?!?/div>
不過,如今的全球氣候變化似乎使事情向更糟的方向發展。
根據寧夏氣象局的研究,近50年那里的平均氣溫上升了2.2℃,干旱及其它極端氣候事件也比過去更頻繁。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認為,全球海陸表面平均溫度在過去130年間升高了0.85℃。
氣溫上升有可能會使未來降水增加,但寧夏所處的西北干旱半干旱區生態脆弱,這使得氣候專家林而達認為升溫同時會導致蒸發增加,可能抵消甚至超過降水量增加的作用。
一項由中英瑞三國于2010年聯合開展的中國適應氣候變化項目研究顯示,寧夏中南部為雨養農業,農田靠天吃飯,缺乏灌溉水,隨著氣候變化,一來糧食畝產呈現遞減趨勢,僅為30公斤左右,二來氣象災害造成的糧食產量損失呈不斷上升趨勢。
環境保護部2005年統計顯示,中國95%的絕對貧困人口生活在生態環境極度脆弱的地區,而這部分地區對氣候變化更為敏感。
已80歲的馬德錄聽長輩說,一家人于1894年從
甘肅逃荒而來,是蘆子窩最早的定居者。祖爺爺來的時候,就是看這里有泉,便在黃土坡上修了土窖住下來。
馬德錄說,人民公社時候,為了提高糧食產量,把能開荒的山頭都開了?!叭瓉聿恍?,過幾年就不行了,高處的沒有了,又在低處挖?!?/div>
發源于寧夏月亮山南麓的葫蘆河現在只剩下干涸的河床。西吉自來水公司的經理高玉杰將此歸罪于過度的開發和全球氣候變暖。他說,在20年以前,葫蘆河岸還有很多樹,“我小時候還在河里玩水。”
干涸的河道在一些地方成了種植西芹的農田,過去幾年西芹價格看漲,這種需要大量水供養而生長的蔬菜在西吉得到了大力推廣。高玉杰無奈地說:“我們研究水的人都知道發展西芹是個問題,但它又確實在農民增收上作用很大?!?/div>
脆弱的環境迫使人們利用更多的自然資源擴大生產,而這種生產又反過來導致環境愈加惡化,形成了所謂的PPE怪圈——貧困、人口、環境互為因果關系。
對此,汪一鳴說,移民,就是讓自然資源的承載量逐漸回歸到一個合理的水平。遷移不代表退縮,人與自然之間,需要這樣的妥協。
在西吉那些已經搬出了一年以上的地方,苜蓿和不知名的野草已經在暖暖的空氣里露芽。
新村困境
但移民新生活卻并不如人意,處處充滿著焦慮,他們需要面對住房面積、戶口、養殖畜牧、工作、收入來源等種種問題。
就是否應該搬遷,留守的中老年人和外出打工的年輕人形成了不同的陣營。
北方民族大學教授范建榮對“十二五”移民的研究發現,中老年搬遷意愿并不強烈,有的是因為對外界的適應能力不如年輕人,而有的則是因為“故鄉情結”。
馬國清的叔叔、45歲的馬存子是主張留下的人之一。盡管政府已經下了最后通牒,但馬存子仍沒有放棄留守的念頭。春播一到,他拎著土豆和小麥種子又上地里去了。
馬國清的新家在廟廟湖七區,母親馬翠芳搬來了幾個月,卻因為不識字也不認得幾個鄰居,輕易不敢離開村子,父親馬炳武總惦念著原來家里的牛和農田,用他自己的話說,在新家他變成了“沒用的人”。
馬炳武騎著借來的自行車到菜
市場轉了一圈,什么也沒買,回來悶聲地說,“這里的菜比我們西吉貴著呢!土豆家里5毛,這里一塊(每公斤)!”
年紀大的人高興不起來,年紀輕的人也在擔憂自己的未來。臨近入春招工的季節,這種焦慮像傳染病一樣在年輕人中蔓延開來。村支書的家里擠滿了人,都是來打聽招工信息和反映各種困難的?!罢盐覀儼徇^來了,可現在我們就覺得像一盤散棋,不知道該怎么走了!”不知道誰在人群中冒出這樣一句話,引起人附和。
“一方面是招工企業找不到合適的人,另一方面很多移民又找不到合適的工作?!逼搅_縣勞動就業服務局的王興龍說。
在學術界,政府采取切斷移民與原居住地聯系的”斷根“方式引發了爭議。中國社會科學院城市與展與環境研究所博士后孟慧新在考察了氣候移民案例后說,如果移民不能適應新的生產生活方式,適應氣候變化的目標也難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