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浙江省長興縣虹星橋鎮的村道前行，清流潺潺，水清似鏡，鄉野之間盡是綠意。

“污水通過管網流入處理設施，集中處理后再排放。”10月12日，走進虹星橋鎮上的一家污水處理廠，一臺臺機器設施正高效運轉，污水沿著管網進入回收處理，環保式作業正有序運行。

回憶第一次走訪企業時的場景，浙江省湖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二庭庭長蔣敏依然清晰記得：幾十名工人和當地群眾團團圍住，爭吵不休；企業內部亂象橫生，經營困難……

誰曾想，一家瀕臨破產的老牌印染企業，如今能夠重煥生機、實現綠色轉型。這家企業到底經歷了什么？

綠色優先：守住污水處理的關口

浙江新天龍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新天龍公司）是長興縣虹星橋鎮一家從事印染行業逾20年的企業，旗下子公司是當地重要的污水處理企業。近年來，由于主營業務受挫、資金鏈斷裂等原因導致企業嚴重資不抵債。2020年7月，湖州中院依法裁定受理該公司破產清算。

“法官，公司還開嗎？”“我們怎么辦？”“以后污水往哪排啊？”

“該公司長期從事印染業務，與相關子公司形成集紡織、印染、污水處理為一體的完整產業鏈，經營基礎較好。”新天龍公司破產管理人浙江澤大（湖州）律師事務所律師朱耀峰介紹，而且，該公司持有虹星橋鎮唯一的排污許可證，具有工業、生活廢水處理的資質，能為當地眾多紡織企業提供產業配套服務，同時能夠滿足當地居民生活污水處理需求。

如果簡單地一破了之，債權人“輸”了，普通債權的清償率僅為7%左右，大部分債權也得不到償還，辛辛苦苦的血汗錢將付之東流；企業“輸”了，不僅公司直接退出市場，更關鍵的是先前獲取的排污資質將面臨被注銷的風險；環保效益“輸”了，將會對居民生活、企業生產和環境安全帶來嚴重影響。

一面是不知何去何從的職工和債權人，一面是良好的企業經營基礎和自然環境安全。清算還是重整，企業是去是留，成為湖州中院必須考慮的問題。

“清算還是重整，不能一言斷之，也不能只考慮企業風險和權益實現，還應把綠色發展和環保義務納入其中、優先考慮，實現整體性思考和系統性謀劃。”蔣敏在接受采訪時表示。

經過充分論證和可行性研判，湖州中院于2021年5月裁定該公司轉入重整程序。

污水處理關系千家萬戶，一刻也等不得、慢不得、拖不得。企業在重整期間如何維持經營、保持穩定？

據介紹，湖州中院通過府院聯動機制，加強與政府有關部門協調聯動，由相關環保部門對該公司及子公司經營中涉及的環保問題進行重點監管，又聘請專業運維單位負責污水處理業務維護，有力避免環境污染事故。同時，法院積極協調推進排污許可證的續期，推進重整程序有序進行。

“在法院指導下，我們接管新天龍公司后，第一時間對其生產經營情況進行梳理分析，并根據公司的資產現狀及構成特征，制定詳細的重整方案。”朱耀峰說。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意向投資人招募，將‘環保承諾’作為投資人的參選條件，要求投資人簽署環境保護承諾書，并圍繞綠色經營理念制作重整投資方案，把綠色低碳經營相關要求作為意向投資人資格審查的重要內容，努力招募有能力確保企業綠色轉型的合格投資者。”蔣敏在接受采訪時強調說。

在多方努力下，最終采用“報價承諾+網絡競價”模式確定了意向投資人。

“環保承諾”：逐步形成可學可鑒的經驗

企業獲得注資后，在工藝裝備、污染治理、安全生產等方面進行優化提升，企業信用得以修復，生產經營也有新變化新氣象；

通過破產重整程序，排污權實現市場價值，普通債權清償率從7%提高至30%以上；

該案促使企業走上綠色低碳轉型全新發展道路，同時保障當地印染產業和污水處理的配套服務，有效促進印染產業優化升級，對穩定產業格局、優化產業結構具有積極作用。

“不同于之前的破產重整案件，湖州中院在此次案件辦理過程中，引入‘環保承諾’條件，將綠色發展與破產審判高度融合，促使企業重組成功，實現綠色示范、企業重生、環境受益、社會發展等方面的共贏。”蔣敏欣慰地說道。

該案是湖州中院服務綠色發展、推動發展方式升級轉型的生動寫照。而且，該院從未停止探索的腳步，逐步形成可借鑒可操作的規則設計。尤夫股份重整案就是另一個典型案例。

位于湖州市南潯區的浙江尤夫高新纖維股份有限公司深陷債務危機，面臨退市風險。

逐年減少排污量，爭取做到環境污染“零處罰”；逐年增加技改投資經費，提高污染物處理能力；力爭三年內進入本地“綠色發展企業”名錄……“借鑒新天龍破產重整案的經驗，此次招募投資人環節，同樣要求投資人必須簽署環境保護承諾書，這些‘環保承諾’將指導投資人提出綠色環保可持續的經營方案，引導企業走向綠色經營的目標方向，同時也提振債權人和其他投資者的信心。”蔣敏說。

特別強調的是，湖州中院對該企業啟動預重整后，創新運用國際通行的ESG可持續投資原則，對企業的破產重整價值進行評判。

“ESG主要從環境、社會責任、公司治理三大維度對企業進行畫像評價，通過對企業過去有無環保問題、社會責任擔當情況如何等多方面綜合考量，評估企業的可持續金融發展價值。”蔣敏介紹，根據相關標準，超過門檻分便可納入本地綠色發展企業庫，可以獲得相關綠色金融政策扶持。

引入ESG評價體系、設立“環保承諾”、引導綠色經營……尤夫股份重整案的成功，讓蔣敏再一次看到司法手段在護航企業發展、促進綠色可持續發展的價值所在。

“破產審判不是簡單一判了之，人民法院要秉持綠色發展理念，堅持能動司法，讓環境資源等生產要素通過破產重整得到合理配置，實現企業重生、生態良好和社會治理的雙贏多贏共贏。” 湖州中院黨組副書記、常務副院長肖國耀說。

綠色司法：守護綠水青山，賦能高質量發展

“破產重整是助力企業走向綠色低碳可持續發展的有效途徑。”蔣敏說，湖州法院正努力探索一條更專業更高效的“綠色破產”新路徑，從促進綠色義務履行、加強綠色權益運用、賦予綠色發展印記等方面，幫助企業發揮排污權、用能權、碳排放權等環境權益效能，充分運用綠色資源，引導企業經營向綠色低碳方向發展。

2023年3月，湖州中院出臺《關于全面構建綠色司法保護體系 全力助推生態文明典范城市建設的意見》，要求進一步增強制度供給，打造環境資源審判和綠色金融審判、綠色知產審判、綠色破產、綠色執行的“1+4”標識性成果，梳理形成一批符合生態文明建設規律的司法裁判規則，建立健全一批具有湖州特色、助推綠色發展的制度機制，總結提煉可復制、可推廣的湖州綠色司法體系。

“身處‘兩山’理念誕生地，湖州法院正在逐步探索構建起‘綠色司法保護體系+環境資源司法協同中心+基層環境治理隊伍’工作架構，為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綠色化、低碳化提供司法服務和保障。”湖州中院環境資源審判庭庭長許婷婷介紹。

生態環境治理是一個系統工程。浙江法院運用破產重整、破產和解、合規整改等司法手段，妥善審理涉及石化、礦產、海域等資源開發利用相關的權屬爭議和合同糾紛案件，以及綠色金融、碳排放權交易、環境服務與治理合同等新類型案件，推動鋼鐵、石化、印染、能源等行業技術設備升級以及企業轉型升級。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環境資源審判庭庭長錢建軍說，當前，浙江高院正積極推進長三角綠色一體化跨域協作、完善生態環境損害賠償訴訟制度、迭代升級“法護生態”集成應用平臺、“森林法官”護航鄉村振興機制等，以綠色發展理念為引領，支持傳統產業轉型升級，促進環保節能等新興產業發展，加快形成綠色生產生活方式，為綠色高質量發展提供新動能。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浙江法院牢固樹立并積極踐行“兩山”理念，正確把握高質量發展與高水平保護之間的辯證關系，不斷找準司法審判服務發展、保障民生和保護環境之間的平衡點，以司法“含綠量”提升發展“含金量”，讓“金山銀山”的成色更足、底氣更強。